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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章

玉胭覺得自己好像心底慢了半拍, 並不適應這樣與楚存闕四目相對。

她不自在地問:“怎麽了?”

楚存闕也別開眼:“臨州城內有許多可玩之處,若在府中無趣,明日, 叫暗九帶你出去游玩。”

玉胭心情愈發覆雜難言。

她抿著唇, 腦中回想著林宣所言。

楚存闕這時也發現。

玉胭不是因待在臨州無趣才面露頹色的。

在他提起要暗九帶她去游玩時, 神情反倒更低落了。

他微皺了皺眉。

直至玉胭低下頭,說:“從前, 是我不好。”

一張素凈的小臉上,寫滿了愧疚, 她垂下的眼眸好似有些泛紅。

楚存闕知道了。

他道:“你不必因此感到愧疚。”

如果上輩子, 楚存闕沒有救玉胭那幾回,玉胭未必會像如今這般心愧。

可她正是知道了楚存闕不計前嫌也會救她。

如今再又得知了楚存闕的過往。

楚存闕道:“人的一生,有各種七情六欲, 對旁人產生任何情緒,都是尋常事。討厭一個人, 也並非是錯。”

他只是恰好,不受玉胭喜歡。

玉胭有自己的小傲氣。

討厭一個人, 最直白的方式,就是遠離。

只是遠離。

她將不喜寫在臉上,卻也不屑於做那些欺負人的事。她幼時從不似旁的孩童那般頑劣。

楚存闕問:“你從沒有傷害過我, 為何要因此愧疚?”

玉胭搖頭。

她會忍不住地想, 楚存闕那時一定很難受。

而她此刻也莫名感同身受地難受。

見玉胭腦袋埋得低低。

楚存闕心知玉胭鉆了死胡同,他鎮重道:“你說你討厭我, 卻沒有對我做過半件過分之事。然夏日的涼茶, 冬日的棉被, 你都會差人送到我屋中t。”

後者,是母親讓她這麽做的。

玉胭擰了擰衣擺。

楚存闕嗓音輕啞, 帶了些哄的意味:“若非玉家,我今日,恐怕依舊流離失所。”

楚存闕平日話不多,也鮮少同女子打交道,哄人並不在行,比起他帶兵,哄人甚至有些笨拙。

楚存闕同玉胭說了許多。

好像這一日,他同她說的話,比今年整年都要多。

玉胭慢慢擡起了眸,臉上終於漾起幾絲笑意。

玉胭摘下發頂的花環,給他看:“你看,這是松山上,你上次保護的那孩子,送給我的。”

楚存闕:“很好看。”

他不擅誇獎,三個字,經他口中出來,生澀無比。

事實上,他方才與玉胭說話時,也很生澀,但即便如此,仍是叫玉胭心中寬慰許多。

見玉胭情緒不再那樣低落,楚存闕微擰的眉頭也慢慢舒展。

然下一刻,又見玉胭擡起頭:“你年幼時過得那樣苦,為何,為何不說出來。”

楚存闕沈眸,一怔。

他想過許多玉胭自責的緣由,唯獨沒有想過,是因玉胭知曉了他的過去。

楚存闕鮮少對人提及他的過去。

沒必要。

沒必要說出那段往事博取同情。

他不需要,也不願自己活在旁人的同情裏,他要自己永遠記住年幼時的苦難。況且他想,即便他說了,也無非是給旁人徒添煩惱。

楚存闕偏過了眸,淡淡同玉胭解釋:“沒有必要。”

玉胭心底悶悶的。

他說得輕巧,玉胭卻憑空聯想到許多許多。

聯想到他獨自舔舐傷疤,聯想到他默默咽下一切。

若換是她,在年幼時受了委屈,早已窩進母親懷中哭訴了。

玉胭沒再說話,光只想起林宣口中那個滿身傷痕的少年,胸口便悶得發慌,緩了許久才緩過勁來。

兩人一道用的晚膳。

刺史府下人不知兩人在京都時,往往分開用膳,以為兩人像尋常夫妻那般,就將晚膳布置在了一處。

來臨州時朝夕相處幾日,再與楚存闕坐在同一張桌子前用膳,少了幾分不自在。

入夜後,楚存闕沐浴過,又趕去獄中,審問今日抓獲的山匪。

數日奔波,方到臨州,便要連夜審訊。

玉胭自會覺得,楚存闕不愛惜自個兒身子。

然這是楚存闕的公務,玉胭想勸他先稍作休息,也不知如何開口。

許是楚存闕看穿她所想,竟向她保證很快就會回府。

入夜後,天邊開始下雨。

玉胭撐著傘,送楚存闕到門外。

**

楚存闕走了,玉胭在院中也無事可做,搬了雜書來讀。

臨州的話本子,跟雍京大有不同,許是隔了一段不小的距離,兩地話本互通沒那樣快。

而且,臨州還有許多玉胭沒聽過的民間傳說。

院中正廳裏有一書架,書架上,許多志怪奇書。

就著雨聲,玉胭坐在桌前看書,若是覺得手頭書無趣,便到書架上另換一本。

有的書確實無趣,讀著讀著,還未來得及換下一本,玉胭眼皮打架,趴在書上,睡了過去。

在旁服侍的婢子不知玉胭脾氣,怕吵醒玉胭後會惹得玉胭不快,不敢打攪,默默站在一旁。

玉胭好像睡了很久,久到她做起夢來。

她夢見小時候,夢見楚存闕到了玉家不久後。

也夢見她討厭起楚存闕的伊始。

有日成華公主新得了只白毛小狗,邀她進宮一起逗狗。好像就是自那日起,玉胭開始討厭楚存闕。但隨著年歲漸長,到底為何開始討厭楚存闕,玉胭早已忘卻。

或許正如她所想,是因害怕楚存闕分走父母的關愛。

如今在夢裏,卻又再次夢見那日。

現實裏,玉胭記憶中,並沒有這一段。

她記憶中,只記得自己出宮時淋了雨,受了風寒,再加上身子太弱,回府路上就已昏昏睡了過去。

但在夢裏,玉胭正從宮中離開,途中,卻被人撞倒,昏了過去,等她再爬起來時,已經到了另外一處宮殿,宮殿裏,熏香冒起的白煙飄得滿屋皆是。

玉胭聽到很多竊竊私語。

有說楚存闕是壞人的,有說楚存闕的父親通敵叛國的,還有說楚存闕是煞星的。耳邊有許多聲音,無一不在向她訴說楚存闕的不好,無一不在引她厭惡楚存闕。

她嚇壞了,連後來怎麽回的玉家都不知道。

似乎是又一次暈了過去,被宮人送回家的。母親說,她是淋了雨,這才會昏睡過去。

夢裏的這之後,她便無端對楚存闕抱有了敵意。

直到後背覆上層薄薄的布料,玉胭才猛然從夢中醒來。

玉胭睜開眼。

眼前,燭火搖曳,只是楚存闕不知何時停在了她身側。

他身上帶著些微潮氣,面容依舊冷峻,垂眸看去,能看見他被雨淋濕的衣擺,他問:“醒了?”

玉胭點頭,往窗外望去,仍是漆黑一片,雨聲不停:“幾時了?”

楚存闕答:“未到子時。”

雖未到子時,卻也算得上晚。

楚存闕本以為,這個時辰,玉胭應已睡下,回院時,確實不見玉胭房中亮燈。誰知,她房中未有亮燈,正廳的燈,卻仍是亮著,走近了,候在門外的婢女才同他說,玉胭在屋裏看書,睡著了。

夜裏去獄中審訊,是楚存闕早前計劃好的。

種種跡象表明,松山山匪,與臨州私兵暗有往來。

審訊起來,可能今夜都無法回來。

可那時見少女眸色純粹真摯,鬼使陰差,楚存闕還是向她保證早些回府。

原本是能早些回來,然獄中不乏有膽大包天者妄想逃獄,是以楚存闕耽擱了些時辰。

大雨不停,不止驅散暑氣,還帶來陣陣涼意。

玉胭穿的單薄,沐浴過後,換下白日那身鵝黃衣裙,披了件素色薄衫,怕她受涼,叫婢女去她房中取了衣物來。

她一雙烏黑的眼眸望著他,問:“你審完了?”

玉胭睡眼朦朧,說話時,還帶著鼻音,煞是可愛。

楚存闕搖頭:“未曾,明日繼續。”

窗外涼風卷來,睡著時並不覺得有什麽,醒來後,玉胭忍不住打了個噴嚏,扯緊了身後披的衣裳。

再擡頭時,見楚存闕望著她,眼中似還藏著不易察覺的稀薄笑意。

按說這也不算什麽,玉胭卻古怪地有些窘迫,從凳子上起身:“你早些休息,我回房了。”

第二日玉胭醒來時,楚存闕已經不在院中了。

玉胭本想再上松山看看,只是昨夜下了一夜雨,山路泥濘難行。

玉胭梳妝好之後,吃了幾塊糕點填飽肚子,吃完不多久,婢女便端來了祛寒的湯藥、甜味的蜜餞。

婢女解釋:“是將軍離開前,怕夫人昨兒夜裏著涼,吩咐廚房煮的。怕夫人吃不得苦,還特吩咐奴婢去取蜜餞。”

玉胭手指抵在額頭上,輕敲了敲。

楚存闕一向心細。

昨夜玉胭著實困了,跑回房中後,不多久就睡著了,便也來不及細想那場夢。

眼下回想起,玉胭竟有種,那並非是夢,而是真實發生過的。

連夢裏的熏香,玉胭都能夠清楚回想起是哪種味道。

祛寒的湯藥泛著揮之不去的苦味,而那熏香,則夾雜起艾草、梨花,還有許多玉胭叫不上名,曾被母親帶著一一認過的香料氣味。

殿內濃郁的熏香氣味,喘不上氣來的逼仄感。

若只是夢,會對那氣息,有這般清晰的認知麽?

玉胭沒有什麽頭緒。

反而越想,頭越疼,像要撕裂般。

以為頭疼是因昨夜穿少了衣裳趴在桌上睡著著涼,玉胭捏著鼻子,將祛寒湯一口氣喝下肚中。

祛寒藥裏許是還摻了什麽助眠的藥物,喝完藥,玉胭昏昏欲睡。

臨州大小官員知道她在府內,不時吩咐夫人上門拜訪,婢女見玉胭睡下,便替她將人拒於門外。

這夜楚存闕回府時,差人來問玉胭可要上街逛逛。

玉胭喝過藥睡醒後,好了許多,頭疼得沒那樣厲害。

玉胭知楚存闕是怕她在臨州待著無趣,這才會想到帶她上街。

然玉胭也明白,楚存闕舊傷未愈,又為公務連日奔波,他最需要的,是好好休息。

而且要上街,玉胭自己也能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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